表示主義的濾鏡:克拉邦找九宮格交流德筆下的中國唐詩–文史–中國作家網
立名于20世紀初的德國作家克拉邦德與中國有著奇特的情緣。一方面他是表示主義的杰出代表,另一方面他又按照小我的懂得和藝術興趣改寫了大批中國唐詩。表示主義追蹤關心內涵世界,在心靈同客不雅的碰撞中凝聽回響,尋求一種超出表象迫近實質的感情和精力。這奧妙方單合了中國詩歌傳統中對“意”的著重。克拉邦德恰是以意象和意境為焦點,使得中國現代詩歌向東方世界展示出本身的魅力。由於不懂中文,克拉邦德只能選用那時曾經通行的德文版或法文版唐詩譯本作參照,但克拉邦德對中國文明獨到而深入的懂得仍是讓他抓到了唐詩表意的精華,他筆下瀰漫出來的表示主義作風又激起出唐詩非說話層面的奧秘魅力。
一、詩歌意象的“跨國之旅”
克拉邦德的唐詩改寫重要匯集在三部詩集傍邊,分辨是以戰鬥詩為主的《緊鑼密鼓》,以喝酒詩為主的《李太白》和以抒懷詩為主的《花船》。而貫串這三部詩集的又起首是中國唐詩意象的“跨國之旅”。所謂“窺意象而運斤”,《文心雕龍》誇大繚繞意象特殊是意與象的張力聯繫關係來組織作品。在克拉邦德的改寫中,雷同的意象卻在分歧的語境中催生了分歧的審好心境,也直接完成了分歧的主題依靠。
此中最典範的是對李白的名篇《清平調(一)》和《靜夜思》的改寫。
李白的《清平調(一)》寫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東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克拉邦德將其改為《即興詩》:
云朵和衣裳,還有她的臉龐。
芳香飄散,
這心愛的春天。
假如她站在山上,我便不敢往攀緣,
假如她投身月亮,我又會闊別,
心愛的春天。
李白詩中的前兩句將“云”與“花”所有的停止人格化,借物喻人,從而表達美。但克拉邦德卻在改寫中撤消了教學這種人格化,選用一種意象展陳的伎倆,原詩中自力的審好心境,在這里被拆解成了意象群。后兩句在克拉邦德的筆下又被直接抒懷化,“她”是一個詳細的尋求對象,後面的意象群都成為對“她”的襯托。
綜合整首詩的改寫可知,克拉邦德是將李白純真歌詠“美”的詩凝縮成了一首抒懷詩,而此中最要害的環節就是把“云”與“花”,“山”與“月”停止表示主義式的簡化,抽往此中自帶的意味,使之所有的面向“她”,以及“我”對“她”的思戀。李白寫作中并沒有直接指涉出“她”和“我”,由於李白有興趣構建一種“花”與“人”融合互攝的意境。並且這是一首應制詩,在詩歌傳統和那時語境下,李白都不會流露出“她”和不雅看者“我”(這個“我”能夠指天子,也能夠指作者)的對應關系。中國古典詩歌渾融的說話特點能很好地補充這種指向的含糊,“意”暗藏于“象”之中,不用分辨。而德國表示主義則偏向于“意”從“象”中抽離出來,以象展陳,讓意直顯。于是我們看到了詩歌意象和指涉由隱到顯的奧妙變更。這當然是一種年夜幅度改寫,李白原有的那種“花”與“人”交輝的美感在克拉邦德的改寫中年夜年夜縮水,情味略顯干癟了。
《靜夜思》的改寫又加倍特殊,題目就曾經被改成《游子從客棧中醒來》,李白的千古名句在克拉邦德的筆下變為:
與往日分歧,
我從一張生疏的床上醒來,光線刺目。
是霜嗎?
一夜之間把空中染白。
昂首,看向閃亮的月光。
垂頭,想起旅途的起點。
此中最主要的改寫是原詩中的明月意象簡直不再有存在感,有的只是一個在不雅看和思慮的“我”。這首詩中沒有興趣象展陳,而是遵守表示主義的感情本位,將“象”中的“意”所有的凝聚成一個生涯的剎時,意味被詳細化為一個游子的真情實感。
此中最具爭議性的改寫則是把“家鄉”改成了“旅途目標地”(或許譯為“漫游的目標地”)。如許做的客不雅成果就是讓文本缺掉了一個情感落點,底本純真的思鄉之情釀成了一種不知往往何處的充實、落寞。
二、詩仙李白之“醉”
克拉邦德對李白的推重曾經無須再多加大力度調。除了直接以《李太白》為名編輯詩集,即便是在以戰鬥詩為主體的《緊鑼密鼓》中,30首詩也收錄了李白的12首。而克拉邦德對李白的改寫最凸起的特點就是,在表示主義的作風轉換中將李白的盡情瀟灑同酒神精力聯絡接觸到了一路。而“詩仙”在異域的敘說傍邊也釀成了“永遠圣潔的流落者”。可以說“詩仙”與“流落者”的成分轉換意味著中東方對于人格與命運的分歧著重。
李白的《悲歌行》寫道:“主人有酒且莫斟,聽我一曲悲來吟。悲來不吟還不笑,全國無人知瑜伽教室我心。”一個自力且孤獨、狂放且富于喜劇氣味的人格呼之欲出。克拉邦德延續了詩中悲的基調,但個別郁郁不失意的悲上升到了所有人全體命運的悲。他改寫后的《憂悶之歌》同德國傳統中的喜劇精力相照應。
李白原詩寫道:“天雖長,地雖久,富可敵國應不守。貧賤百年能幾何,逝世生一度人皆有。”這幾句詩在克拉邦德筆下完整變換了樣貌:
天,歷來不朽。又將一半的永恒贈予年夜地。
而我們,又能享用幾多金錢和瓊漿?
教學一百年的時光啊,很少。一百年的時光啊,良多。
存亡,才是人的獨一目的。
一種拋金灑銀的豪邁恣肆釀成了詰問,而為李白所淡忘的存亡卻又在克拉邦德的筆下化作深深的慨嘆。和李白的原詩比擬,克拉邦德要收斂良多。從宗旨上看,《憂悶之歌》將“醉”的敘說從人格抬升到命運。李白將“悲”化在瀟灑輕狂之中,改寫之作卻讓這種悲逐層顯露。天空與年夜地是命運的佈景,時光的流逝是命運的必定。詰問存亡將人生意義轉化為選擇的題目,而狄俄尼索斯精力或許說酒神精力,是一個主要的選項。
自古希臘伊始逐步積淀而來的狄俄尼索斯精力,其實質是“從天性中升起的那種誘人沉醉”。李白的喝酒詩與酒神精力的照應正在于對“醉”的陷溺,以一種迷狂之際的年夜欣喜來完成個別意志的躍進。李白在《悲歌行》的開頭仍是以為“還需黑頭取方伯,莫謾白首為墨客”,這是一種現世的自我超出,最后落腳于實際功業的樹立。中國詩人都有著很強的實際感,他們所追蹤關心的人生價值多指向實際生涯,即便李白也不破例,在“醉”的迷狂背后,一直暗藏著一雙實際之眼。而東方酒神精力卻經過身材和意志通往喜劇,通往年夜喜與年夜悲的交匯。我們可以說,李白的“醉”一直以實際社會為舞臺,而克拉邦德的改寫則將實際關心完整化為個別精力的獨舞。
克拉邦德對李白的改寫儼然是將李白詩歌中與酒神精力相默契的那部門抽取了出來,將李白直接詳細的人生詰問抽象化,也將李白作為“謫神仙”的成分喜劇化為“流落者”。這是表示主義對實質的固執,即任何詳細的人生呼吁背后都同有一個內核,李白的詳細性是仙與酒,李白背后的內核則被解讀為酒神的喜劇之音,是生和逝世,是繁重的命運。
三、面向世界的中國安慰
20世紀初期的德國,受飛速成長的本錢主義產業和一戰戰勝的影響,物資主義風行,虛無主義也非常凸起。文明範疇亟須一種來自異域的文明給養完成面向社會的精力安慰。克拉邦德應用表示主義的方法改寫中國唐詩恰是要完成如許的安慰,他所努力的是在改寫傍邊凸顯中國精力的內涵,使東方社會得以直不雅。其典範的表現有兩點:
其一是家國-人道不雅。克拉邦德自己也曾受德意志舊有的平易近族主義傳統影響,歌頌戰鬥和平易近族反動,他甚至報名參軍介入一戰,只是由於身材緣由未能成行。而后來遭到中國詩歌影響的他對戰鬥的立場產生了變更,從一個“好戰青年”逐步變為一個戰爭主義者。在他的詩歌改寫中,家國與人道之間的張力是非常主要的內在的事務。好比對杜甫《石壕吏》的改寫,原詩為:“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回。急應河陽役,猶得備晨炊。”詩中有無法,也吐露出對戰鬥自己的仇恨。克拉邦德卻將這教學一句改寫為:“假如您要我就義本身,我愿意就義,愿意為兵士做飯,愿意為批示員辦事。”杜甫詩中的“老嫗”因無法自動提出參軍,而克拉邦德則凸起了“您”的意志,這個“您”的浮現,將寫作重心從老婦的無法轉向權利對個別的強迫、勒迫,這深入地展示了戰鬥背后的家國與個別在認識形狀方面的沖突。
其二是性命-天然不雅。克拉邦德對中國精力最焦點的掌握是源自道家的天然不雅,倦怠于那時歐洲社會的物欲橫流,他在道家天真爛漫的表達中認識到精力世界與天然世界的同一。性命回于天性也就是回于天然。杜甫的名詩《曲江二首(一)》寫道:
一片花飛減卻春,風飄萬點正愁人。
且看欲盡花經眼,莫厭傷多酒進唇。
江上小堂巢翡翠,苑邊高冢臥麒麟。
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壞話絆此身。
杜甫把俗塵的名利劃回于“物理”也即天然界的變更萬殊之中,將人世舞蹈教室的流俗沉醉在春花榮萎的更替之中,以六合之年夜烘托浮生之小,以時空之漫長烘托羈絆之長久。克拉邦德將這首詩改為《曲江之上》:
我從慘白的小船四下看往,
向下看見水中的荒原,
蘆葦和云霧之間,
涌起月亮的金影。
愛人啊,她在我的魂靈中
殘暴地閃耀。
白天,日光讓月光昏暗,
夜里,月光卻額外刺眼。
克拉邦德的改寫捉住了原詩的精力內核也足夠曼妙動聽,全詩都在講述“物”的震動,都在敘說天然若何撥動聽的心弦。差別在于,杜甫的詩歌有著較為深邃深摯的汗青滄桑感,而在克拉邦德的改寫里這種汗青滄桑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愛人”成了描述中間,詩歌誇大小我的情與愛、得與掉若何生于天然,又若何融于天然。
唐詩的異域改寫開釋出奇特的審美價值,這背后也是有數詩人逼真的體驗和積淀。克拉邦德的寶貴之處在于他沒有僵硬引介,而是盡能夠地觸碰詩人的體驗和積淀,也把本身帶進此中,由於共情,所以言情。
(作者:于萍,系寧波工程學院人文與藝術學院副傳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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